冯志军

　　我习惯在伏天不开空调、喝热水排汗。

　　夏天和暑假前脚跟后脚地来了。窗外亮得刺眼，建筑工地丢砖弃木声和商家空调外机的隆隆声响成一片。但这一点也掩盖不了蝉的急躁，它们此声起彼声落，叫得一点都不连贯。

　　已过了上班高峰期，街上还有辛苦的人，无论打伞不打伞的，遮阳不遮阳的，要过马路必一阵小跑，跑到阴凉地也来不及喘气，只有进了空调房，才能如释重负。幸好，我有暑假，不怕伏天。

　　每年伏天，是我穿着最简单的时候。一件小背心一条小热裤一杯热茶一把蒲扇，在屋里晃。三餐时辰到了吃点东西，眼皮子上下碰了，窝着睡会儿，其他时间就一本书。

　　每天，先生临出门前都叮嘱：“这么热，楼上千万不要去啊。空调我替你开了好伐？”我嗯嗯应：“不会去的，空调我会开的。”手中却悄悄藏了空调遥控，生怕他眼疾手快，替我开了空调。

　　伏天不开空调，上顶楼还喝热水，已有近十年了。

　　起先是因为茶室、书房都在楼上，习惯性上楼。后来大汗淋漓让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畅快。再到伏天，就自觉上楼喝热茶了。

　　早餐后，端坐书前，先给自己一段静心的时光。书中没有颜如玉，书中也缺黄金屋，现在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，我也是，工作生活都离不开。

　　暑期，我把手机弃在楼下，物理性隔绝能让我更好地钻在书中。长篇的短篇的都好，前者窥见的是别人的人生，后者给予的是路上偶遇般的攀谈，从短视频和快思维的粗浅中摆脱出来，求得一方心灵的“出汗”。

　　大概一小时后开始喝热茶。茶有时是绿茶红茶，有时是白开水，只要是热的，只消几口，皮肤上就能开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来。

　　若窗外蝉不聒噪，再专注点，屏息凝神注视着越发白皙的皮肤，毛孔以肉眼不可见的范围放大，隐约钻出层淡淡的亮，漫延出一颗小绿豆般大小的水珠，微微鼓起，胀到十分的饱满和挺立后，突然“啪”的一声，爆开，随势流下——是身体在这个伏天里，最美好最骄傲的昭告：我出汗了。

　　现在的人，很少有流汗的机会。在伏天出一身汗，犹如听蝉鸣、掼野河、吃西瓜一样具有仪式感。当然，这样的仪式感里不包括“吃冰饮”。

　　小时，对吃冰饮充满了美好的向往。父亲单位每年夏天的福利令人垂涎，贯穿一整夏的冰饮是最大的亮点。最爱在夏天下午，拆一块光明牌冰砖放入碗中，搁在桌上等一会儿，看四四方方的角落由先前支棱着变得软糯化成奶油，再拿勺子一口一口缓缓分解细细嚼食，凉意从心头升起。

　　如今已四十几年过去，物是人非，厂倒闭了，父亲过世了，我，也到了要用“温食”来滋养身体的年龄了。转眼已十五六年不碰冰饮，而很久以前在体内淤积下来的湿寒，也仰仗每个伏天，用常温和喝热水的方式来排解了。

　　又想起了蝉。昨天，玩耍的孩子捡到一只已被晒干的蝉蜕。我顺势拿到教室投影仪下放大，又找了本相关的书，和孩子们分享了“蝉生”。

　　原来，蝉分雌雄，雄蝉在夏天的叫声只为了雌蝉的青睐，雄蝉在交配后死去，雌蝉在产卵后也死去，它们的高光时刻，只在夏日里短短的几个月。那些被产在泥土中的蝉卵，要在其中蛰伏2—6年，才能以蝉的形态和叫声出现在大自然中。

　　感慨、起身，摇着蒲扇走几步，原本闷热的顶楼突然袭来一阵清爽。我知道，这是出汗后带来的物理效应，也是一个人面对困境后，所感受到的“高光时刻”。人，还是在自然的境遇中，随热而安比较好。如果做不到，创造条件试试。